就在新疆伊犁河谷群眾感嘆每公斤牛肉的價格已經攀升到快60元的時候,畜牧專業人士則為本地養牛業所面臨的一個深層次困境而擔憂:從去年年初開始,河谷的適齡生產母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銳減。
當國內的媽媽們千方百計尋覓進口嬰兒奶粉的時候,國內原料奶粉價格降至極低卻乏人問津。在伊犁河谷,當鮮奶收購價低到不能再低,飼草料價格卻節節上漲,加之牛肉價格飆升、內地商販大量高價收購母牛等多重因素的疊加效應,使得本地生產母牛面臨著一場危機--大量的生產母牛或走進屠宰場,或流向外地。
據多位專業人士估計,從去年年初至今,伊犁河谷的生產母牛大約流失了10萬-12萬頭,“這當中,尤以適齡生產母牛,以及高品質、高產量的奶牛最多。”
在伊寧縣一位奶牛養殖戶的棚圈里,已經空空如也。
在伊寧縣皇宮巴扎一角,正在銷售的奶牛。
有著“奶缸”、“肉庫”之稱的伊犁河谷,因得天獨厚的美麗草原、豐富的糧食和農作物秸稈,被認為是新疆最適宜發展畜牧業的地方,并被納入全國肉牛優勢區域規劃。2012年,州直養牛業及鮮奶產值達41.7億元,占畜牧業產值的47.4%,同時,畜牧業已成為本地農牧民增收的一大支柱。
能夠繁育的適齡生產母牛,是一個地區養牛業的基礎。無論是奶牛,還是肉牛,都需要母牛進行繁育。因為能繁母牛的數量明顯下降,導致牛源不足,內地省區紛紛出臺了能繁母牛的補貼政策(一頭母牛的補貼高達數千元),從而也帶來一場母牛大搶購。
“沒有雞,怎么會有蛋?沒有母牛,怎么發展養牛業?”一位本地畜牧行業人士說,一旦作為基礎的生產母牛優勢喪失,因為調出易、調入難,恢復起來要很多年。同時,將會導致本地牛源不足、牛肉價格攀升,給養牛業和其他相關產業帶來不利影響。
那么,伊犁河谷的養牛業將如何走出困境?
奶牛,賣還是不賣?
阿布都。霍加養了10多年的奶牛,在春季伊寧市托格拉克鄉泥濘的院落里,他的20多頭牛正在棚圈里不停地咀嚼著飼草料。
如果說牛是養牛人的財富,阿布都。霍加卻對他的“財富”--10多頭良種奶牛和七八頭牛犢--憂心忡忡。去年以來,玉米的價格漲了三分之一,麥草的價格漲了一倍,其他各種飼草料價格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漲,可鮮奶的收購價不漲反跌,最低時每公斤僅1.5元左右。
阿布都。霍加告訴記者,上個月他的牛光飼草料就吃去將近3萬元,而賣鮮奶所得還不到2萬元,牛在欄中,就意味著要不停投入,“養下去明顯虧本。”
阿布都。霍加周邊的鄰居,很多都已將家中的奶牛賣了,張芳家中的4頭奶牛幾天前剛賣掉,另一個鄰居家中的10多頭奶牛也在一個月前賣了,牛圈空空如也。
托格拉克鄉是伊寧市奶牛養殖戶較多的一個鄉。“在這里,以前10-20頭的養殖戶很多,現在5頭以上的都很少見了。”托格拉克鄉畜牧獸醫站站長告訴記者,去年這個時候該鄉大約有6000多頭奶牛,而現在大約只有3000多頭。
在伊犁河谷,這并不僅僅是托格拉克鄉所面臨的困境。2月25日,因奶價過低、運行難以為繼,伊寧市花果山擠奶廳關停。在伊寧縣奶牛養殖戶集中的鄉鎮,記者了解到的情形大致類似,多數收奶站收購的奶量比去年同期下滑了一半以上。據有關工作人員調查,在霍城縣有一個奶牛養殖專業村,過去有3000多頭奶牛,如今只剩下300多頭。
飼草料價格上漲、奶價過低,是帶來這場風波的關鍵性原因。伊寧縣奶業管理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蘇畢告訴記者,據他們去年12月測算,在伊寧縣,一頭良種奶牛每天僅飼草料成本就達22元以上,再加上防疫、管理費等費用,每公斤鮮奶的成本價在2.3元以上。
而去年年初至今,伊犁河谷乳品企業每公斤鮮奶的收購價大多在1.6元-2.4元之間,從企業到奶農中間,再除去運費、奶站運營費、工錢,奶農鮮奶的售價已低于成本價,部分牧區的收購價甚至跌到每公斤1元的極低價。
“以往伊犁河谷的鮮奶收購價比昌吉、石河子等地大約低0.3-0.4元,如今低了大約0.7-0.8元,已跌至全疆倒數第一。”州畜牧獸醫局黨組書記侯建新告訴記者。
比奶價更低迷的是奶農的悲觀情緒,多數奶農認為“養得越多,虧得越大”,而許多奶牛養殖集中的鄉鎮“越是高品質、高產量的奶牛流失越嚴重”。
阿布都。霍加還在猶豫他的奶牛賣還是不賣。不賣吧,養下去實在虧損,還不如出去打工。賣吧,養奶牛是他的專業,這些年養牛已經成了習慣,而且牛價一直在上漲,再買入就沒那么容易了。
牧業大州的奶業困局
去年以來,由于國際進口原料奶粉的大幅降價,國產奶粉面對蜂擁而來的進口奶粉已不具備價格優勢,信任危機的延續更讓國內奶粉行業腹背受敵。而以生產原料奶粉為主的伊犁乳品企業,除了壓低鮮奶收購價格,多數采取了關停或者降低產量。
一位乳品企業負責人告訴記者,去年進口原料奶粉價格為2.2萬元-2.4萬元/噸,按照8.5公斤鮮奶產1公斤奶粉計,每公斤鮮奶的成本價需低于3元,再除去加工費、運費等,鮮奶的收購價已經低于奶農的心理承受價位。而經歷三聚氰胺事件之后,進口原料奶粉要比國產奶粉“受寵”得多。
據統計,去年伊犁河谷23家乳品企業中實際開工的僅有13家。而據記者了解,就在這些開工的企業當中,也大多處于半停產狀態,河谷最大的乳品企業伊源乳業2012年鮮奶的收購量也比2011年下降了40%。
在這種情形下,奶價急跌、奶農無處售奶、良種奶牛外流等一系列反應,給伊犁河谷奶業的整個產業鏈條帶來了一場“寒冬”。
人們不禁會問:為什么擁有如此優越的條件,伊犁河谷卻僅僅淪為低端的原料產地?而每一次市場的震蕩,都會讓本地的奶業及奶農“大病一場”?
侯建新告訴記者,制約本地奶業發展最大的困境,是缺乏有實力的龍頭企業。盡管伊犁河谷是新疆較早發展奶業的地區,然而經歷了30多年的發展,至今也沒有培育出哪怕是在疆內知名的乳品企業和品牌。
走進本地任何一家超市,乳品貨架上陳列的都是國內、疆內的品牌,鮮有本地產品。據統計,2012年州直液態奶市場銷售量為1.5萬噸,其中,地產液態奶僅為0.6萬噸,不足市場總量的40%,其余市場份額均為外地品牌占領。
伊犁河谷現有的20多家乳品企業中,基本以生產大包裝的原料奶粉為主,而原料奶粉恰恰是最低端乳制品,因其技術含量、附加值最低,受市場波動影響也就最大。
“在市場行情好的時候,這些企業相互爭搶奶源,彼此惡性競爭。而一旦行情低迷,又壓低奶價、減產,或者直接關停了事。”州畜牧獸醫局畜牧處副處長于東華說,如此反復,本地奶業不僅沒有做大做強,受傷害和影響最大的卻總是本地奶農。
另一方面,一家一戶的傳統養殖方式,是本地奶業多年以來在低端徘徊的重要原因。相比規模化、專業化的奶牛養殖,這種方式不僅養殖成本要高得多,奶源也十分分散,難以有效控制質量,為樹立品牌帶來了難題。
一邊是一家一戶的小農生產,一邊是低端的奶粉加工,使得伊犁河谷雖然坐擁天然無污染草場、優良的自然環境,卻無優勢品牌,在市場的震蕩中找不到自己。
被屠宰和運走的母牛
2011年年底,一位本地從事畜牧業的人士發現,一些運送汽車到伊犁河谷的大型貨車,在離開時候,拉走的是滿滿當當的良種奶牛。
從2012年年初開始,這種現象愈演愈烈,到了8-9月達到高峰期(此時正是牛轉場出欄的旺季),從伊犁向東,一路隨處可見拉滿了包括生產母牛、良種奶牛、架子牛的大型貨車,有人形容這種現象為“一路活畜向東流”。
到去年9月初,據有關部門統計,伊犁河谷母牛的外調數量已經比上年同期增加了2.7倍。
是什么導致了這種現象的發生?往年河谷轉場出欄旺季,出欄的大多是架子牛與淘汰母牛,生產母牛的出欄量較少。而去年河谷的適齡生產母牛,無論出欄量還是外調數量都急劇增加。
在河谷的鄉鎮巴扎上,牛經紀人十分活躍,周圍所停大貨車大多掛外地牌照。有關人士介紹,牛經紀人每頭牛大約獲利300元,旺季時有的人一天收入就達3萬元以上。
業內人士告訴記者,近年,河南、安徽、山東、東北三省等省區陸續出臺了能繁母牛補貼政策,一頭牛的補貼最高可達5000元(包括各級補貼)。
“對于發展養牛業的地區來說,誰擁有母牛,誰就掌握了這個產業。”這位人士說,近年來我國肉牛產業帶的能繁母牛數量下降明顯,導致架子牛牛源不足,于是各個省區紛紛出臺了補貼政策與項目,從而導致內地省區趕潮般來伊搶購適齡生產母牛。據不完全統計,來伊犁購牛的單位曾一度達到30余家。
這背后,是國內牛肉消費需求的不斷增長和肉牛存欄量的持續走低。有統計顯示,我國年人均牛肉消費量從上世紀80年代的1.1公斤增加到現在的5.5公斤,而肉牛存出欄量在近4年下降了1000多萬頭,今年已是全國牛肉連續漲價的第12個年頭。
隨著內地牛肉價格的飛漲,以及內地與本地存在的價格差,進一步推動了內地商販前來大量高價收購育肥牛及生產母牛,并推高了本地活牛與牛肉的價格。
一邊是飼草料價格上漲與養殖成本的不斷增加,一邊是牛肉價格的飛漲,而養殖生產母牛的繁殖周期長,成本投入過大,許多農牧民選擇了賣掉母牛--這些適齡的生產母牛或被運往屠宰場,或被運往外地。
據了解,去年以來,伊犁河谷各屠宰場,適齡生產母牛的屠宰數量持續增長,并占據著相當大的比例。業內人士反映,去年8月30日,河谷某企業屠宰的219頭牛中,就有215頭母牛,且大部分是適齡生產母牛。
奶價過低,肉價飛漲,利益驅動促使更多養殖戶投入到育肥業,而大量包括良種奶牛在內的生產母牛則被作為肉牛育肥后屠宰或外銷。
至今,這種情形依然在延續。今年3月5日,在伊寧市托格拉克鄉肉牛養殖小區,記者看到,在一個育肥養殖戶的兩個棚圈中,有一半多是荷斯坦良種奶牛--而它們則是被作為育肥牛來養的。
如何減少母牛流失?
有關數據顯示,去年以來,母牛的屠宰與外銷,直接導致了伊犁河谷適齡生產母牛數量的急劇下降。
曾在伊犁河谷調研此事的專家張楊(國家肉牛牦牛產業技術體系崗位專家)認為,作為傳統草原牧區的伊犁河谷,生產母牛數量的持續下滑將導致牛源不足、牛肉價格攀升等問題。同時,受多方面因素的制約,適齡生產母牛存在調出易、調入難的“瓶頸”,將對今后產業的發展帶來不利影響。
“最心痛的是我們。”本地畜牧行業人士說,因為這意味著這些年本地辛辛苦苦所做的品種改良工作,一些已經付諸流水。
如何減少母牛流失?相關人士認為,從政府到企業、到養殖戶,都應當引起足夠重視,并及時采取對策。目前,本地架子牛牛源緊張的后果已經顯現,1-1.5歲架子牛的價格從去年的3500-4000元漲到了目前的6500-7000元。
據了解,今年州直將對一些示范奶牛養殖小區(場),按500元/頭的標準對經鑒定登記的良種奶牛進行補貼,伊寧縣等一些縣市也出臺了母牛及奶價的補貼政策。有人建議,本地還應制定嚴禁宰殺和外調適齡生產母牛的管理辦法,并建立相應的監測體系。
也有企業意識到了這樣的問題,據了解,伊犁巴口香實業去年引進8000多頭西門塔爾母牛,投放到一些養殖小區與農戶合作養殖,以保證母牛數量和長期牛源。
這場風波同時暴露出本地畜牧業的一些深層次矛盾:一家一戶的傳統養殖方式,已難以適應現代市場經濟的競爭;低層次的產業結構,使得本地僅僅淪為低端的原料產地--無論是原料奶粉,還是活牛,都只是最初級的產品。
如何培育和扶持起能夠牽動“牛鼻子”的龍頭企業,如何轉一家一戶的傳統養殖為規模化、專業化的現代養殖,如何建立起本地綠色、有機的畜產品品牌,將成為本地畜牧業今后很長一段時期必須應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