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最吸引人眼球的新聞莫過于漂浮在黃浦江上的死豬了,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死豬?養豬戶是否真的道德淪喪?
“死豬”的事情很快就成為了焦點中的焦點,面對諸多紛擾和熱議,我們選擇了對“尖銳”的回避,去了一個小而平靜的地方,用一種冷靜的眼光去挖掘“死豬”背后深層原因。
于是有了3月30日見報的那篇《豬的身后事兒》。
豬圈與豬味
我對豬圈的最初印象尚存于兒時記憶。當年坐公共汽車去豐臺爺爺家,途中便能看見這樣一種特殊的建筑:上面是公共廁所,下面是豬圈,中間一斜坡相連,其功能性不言自喻。
20多年以后,中國養豬戶的豬圈,雖然大多沒有了“上層建筑”,但有的依然是簡陋,就如我所采訪的60歲的邢臺養豬戶趙長勤,他的豬圈就是利用了廢棄的舊工廠職工宿舍和學校教室,豬舍的窗戶沒有玻璃,門框上沒有門,母豬和小豬反而因此獲得了自由,隨意出入,不受任何限制。
石家莊的吳德友家的豬圈倒更像中國主流的豬圈,磚砌的平房加上石棉瓦的頂棚,豬都被困在豬欄里,了此一生。
不管是趙長勤的自由豬舍,還是吳德友的常規豬圈,它們最大的共同點便是味道——深吸一口,絕對可以繞梁三日不識肉味。好在這次采訪時逢初春,余寒未盡,豬舍里還沒有太多的蒼蠅。記得數年前采訪京郊的一處豬舍時,推門而進,恰應了馬三立相聲里的那句話:一萬多只蒼蠅,大蒼蠅、小蒼蠅、麻頭蒼蠅、綠豆蠅,再加上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和臭氣,真的能將人撞一個跟頭。
我從業以來,采訪過三次關于豬的事情,兩次進入豬圈一次進入屠宰場,那種臭味真的讓人無法忘記——至少三天,臭味都無法徹底消除。
倘若你沒去過豬圈,只是從電視里看到那些窗明欄凈的養豬場,看到那些粉嫩胖乎的小豬,是決計想不到現實中的豬圈到底是什么樣的。
謀生還是致富?
關于豬的新聞,人們樂于談的是網易公司丁磊養豬的事,喜歡談的是北大畢業生養豬的新聞,因為他們總是代表著財富和眼光,但是對于中國更多的養豬戶來說,養豬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一種改變貧窮的現實出路。
趙長勤告訴我,他曾是汽車廠里的車間主任。廠子破產了,他去做大貨車的汽修生意;城市里不讓跑大貨車了,他去做洗車的買賣;馬路要拓寬了,他又開始養豬……
吳德友則是一位30多歲的年輕農民。2005年之前一直在城里打工,一個月就掙900元錢,還要看人家的臉色。在城里,他不是一個技術工人,所從事的都是諸如洗衣工這類的工作。他放棄打工的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與其沒有尊嚴地打工,還不如回鄉自己做些更掙錢的事情。”
趙長勤和吳德友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養豬,理由其實很簡單,他們感覺養豬是低成本、高回報且容易養活的一個買賣,即使他們沒有任何的養豬經驗,他們還是會有這樣的想法。
事實上,中國人養豬門檻的確很低。根據相關規定,規模養豬的底限是存欄50頭。像吳德友在自己家的小院里就可以養十幾頭豬了。
吳德友總是對我提到他養豬掙錢的事情,更強調的是“掙錢”,而不是“掙多少”,因為在農村賠錢是一件讓別人恥笑的事情。事實上,他第一次養豬掙的錢是1000多元,與打工相比差不了多少。
但正是這種盈利不多的“掙錢”,讓這些農民們有了繼續養豬的信心。
“死豬”背后的政策與市場
當這些養豬戶將身家性命都投放到豬身上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養豬的風險如此之高,而這種風險的根源便在于政策與市場之間的失衡。
吳德友與趙長勤選擇養豬與2005年之前中國長達至少10年的生豬市場的“牛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而這個牛市又與生豬和豬肉價格放開有關。但是從2005年開始,在市場調節的作用下,生豬價格回落,生豬市場走向了動蕩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生豬養殖遭遇了兩大災難,2006年到2007年的全國性藍耳病及2010年到2011年的口蹄疫。這樣的疫病造成了大量養豬戶血本無歸,全國生豬存欄數急劇下降,豬肉價格飆升。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先后出臺了多種鼓勵養豬政策,例如母豬補貼、母豬保險以及無害化死豬處理補貼等。
在政策的驅動下,更多的“趙長勤吳德友”們加入了養豬的隊伍。這樣就造成了仔豬、幼豬成本的升高,飼料成本的升高,但是由于存欄的增加,出欄豬的價格又下跌了。而國家在對生豬市場方面沒有出臺任何保障措施,這樣的市場風險就全部落在了養豬戶的身上。
由此可見,養豬戶為什么不愿意對死豬進行無害化處理,為什么會出現買賣病死豬的生意,為什么生豬出現疫病,養豬戶不愿意上報,根本的道理就在于此。
國家出臺養豬鼓勵政策根本上是為了保證豬肉的供應,但問題在于后續的對養豬戶市場利益保障工作沒有做到位——宏觀調控工作只做了一半,最終就是市場不市場,計劃不計劃,農民的利益終將受損。
大型養豬企業是可以減小這種風險的,但要求所有的養豬戶都建立起大規模現代化養豬場是不現實的。死豬事件之后,我們是否應該重新審視一下之前的相關養殖政策,想想我們是否考慮到農民最基本的利益——生存,只有先活著,才能更好地活著。
拯救養豬業的聲名
養豬,是謀生還是致富?一番觀察之后,記者提出了這樣一個命題。當然,答案顯然不若你我想象中簡單,這并不是一個非此即彼的設問。有人養豬致富,有人依舊赤貧,正如所有行業一樣,“養豬業”亦充斥著未知風險與不確定性。在一個行業的“不可預期”面前,從業個體總顯得無力而無助。正是有鑒于此,我們見多了養豬戶的迷惘、無奈以及慌亂。
借著黃浦江浮豬事件,養豬業才又一次進入公眾視野,在此之前的太平年月,這一行甚至一直少被提及。事實上,對養豬業和養殖者,整個社會本該報以更多的關注。畢竟,民生市場內,肉類食品的供給,一貫牽涉甚廣。城市人的肉食是在怎樣的環境中、經過怎樣的流程生產出來的?當食品安全愈發引起大眾關注,我們實在有太多理由將目光拉近,關注食物產業鏈的上游,關注那些養殖戶的命運遭遇和所作所為。
在廣大農村,小規模、分散化、家庭式的養豬模式,仍根深蒂固地存在。一家一戶養幾頭豬,算是“生計”也算是“事業”,但總歸談不上是產業。既然如此,也就談不上什么“產業標準”的嚴格落實,更談不上所謂“從業門檻”與“行業準入”,談不上有效監管與技術輔導了……一切都處于原始、自發的狀態中,漏洞與風險,可想而知。
零散的養殖者,在維持一家生計之外,并無長遠考慮行業生態的動力與精力。無論是資金、技術還是規范層面,小養殖戶都難與大企業相提并論。加之政策端對之庇佑、支持力度有限,小養殖戶其實都存在著抗風險能力孱弱的致命軟肋。在市場內,他們幾無議價權,而只能是價格的被動接受者;而一旦發生“死豬事件”,有限的“處理補貼”又顯然于事無補。正是有鑒于此,才有了將病死豬販賣的地下鏈條,才有了倉皇棄之于河的鬧劇。
由黃浦江面的浮豬可以見到的,乃是弱勢養殖者,在無力對抗命運后,而產生的道德畸變與人格失范。這的確是悲哀的一幕,不僅因為公序良俗在鄉土世界里的消亡,更是因為文明社會不曾給予那些農戶應有的引導、援助與約束……說到底,重建養豬業的聲名,總歸離不開兩條路:其一,引導行業的整合、集聚,以真正意義上的“規模化養殖”,消解零散養殖的風險;其二,實現公共管理的充分對接,以求對小養殖戶也產生足夠規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