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小寨豬場里,工作人員在為小豬注射疫苗。
兩年前,中國政府即著手改革中國的獸醫體制,試圖分離基層獸醫站的公益性職能與經營性職能,但受各地財政實力的制約,改革進展不快。今年豬疫情的爆發,再次暴露了中國基層動物防疫體系的薄弱與推進獸醫體制改革的急迫性
一個獸醫站的賬單
最近,36歲的黃金來發愁的事情一件連著一件。除了他們獸醫站明年估計招不到人之外,他還要努力想辦法為站里的獸醫謀個出路。
黃金來,廣東省羅定市泗綸鎮獸醫站站長,中國政府動物防疫系統最底層的官員,目前,除了要為手下7個工作人員的生計著想外,還需要負擔8名退休人員的部分退休金。
泗綸鎮獸醫站成立于上個世紀50年代中期,獸醫站現在是自負盈虧——上面沒有撥款,電話費、水電費、煤氣費等費用還要自己交,更沒有錢為員工交社保和醫保。
15年前,21歲的黃金來從農校畜牧獸醫專業畢業后直接進入獸醫站,開始了他當獸醫的生涯。有意思的是,到現在黃還是站里最年輕的防疫員。
“現在,沒有人愿意來獸醫站工作!”黃金來在電話里落寞地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這或許可以從獸醫站的收入得出答案。翻開獸醫站的收入冊,一連串數字映入眼簾:該站的主要經費來源是本地生豬屠宰時收取的檢疫費和防疫費。
一頭本地豬需要收取三項共計10.5元的費用,其中產地檢疫費3元,產品(即屠宰后)檢疫費3.5元,防疫費4元,但10.5元中有0.8元需要上繳市生豬辦,另外要向市獸醫站上繳檢疫費的34%和防疫費的12%。而對于外地生豬,只能收取產品檢疫費,扣去0.3元上繳市生豬辦外,每頭豬只能收到3.2元。
7月份,當地屠宰了666頭豬,其中224頭是外地豬,該站的總收入僅為2858元。實際上,即使在豬市非常火爆的春節期間,這個獸醫站的總收入也就在9000元左右。
現在,黃金來非常苦惱的一點是,農民不愿意養豬。在他看來,現在豬太貴,二十多斤的豬仔也要六七十元,萬一豬死了,農戶就血本無歸了。現在當地的生豬存欄率僅為60%。
這對于獸醫站來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存欄量降低,出欄量減少,意味著獸醫站的未來收入將會少去很大一塊。
畢竟防疫在他們收入盤子中的比重并不大。目前,羅定泗綸鎮獸醫站為當地的生豬每注射一頭豬收取1元錢注射費。為了這塊“市場”不丟失,獸醫站里面那個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就購買的存放疫苗的冰箱——這個站里少有的古董,現在還在“湊合著用”,據說要更換,但是站里資金確實太緊張了。
現在,黃金來就像祥林嫂一樣逢人便說著站里的窘境。
人員流動讓黃金來更加憂慮。現在的情況是,招來十個人,十個人都是會離開的,作為站長的黃金來每個月拿289元,有的員工每個月只能領到157元。“人家還不如出去打工掙錢呢。”他甚至和同事們聊起了獸醫站解散之后的場景。“估計會像供銷社之類的一樣,拿些下崗費后被譴散,”黃金來說,“下崗費約80元,拿兩年左右。”
和羅定泗綸鎮獸醫站類似的情形還在全國其他地方上演。這些都在揭示著中國最基層的動物疾病防疫體系的薄弱。自中國政府2005年開始施行獸醫體制改革以來——這個改革試圖分離基層防疫的公益性職能與經營性職能,各地均在不同程度推進,但是,在黃金來的印象中,他們這里“說了很多年了,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兒動靜”。
“政府如果還不對現有的獸醫站體制進行改革,明年就沒有人做這一行了。”這位36歲的漢子頗為悲觀地說道。
火山口的基層防疫
禽流感等重大疫情發生后,國務院先后頒布了《重大動物疫情應急條例》、《國家突發重大動物疫情應急預案》,從各方面指導動物疾病的防控工作。然而,如何更早發現疫情、控制疫情,實踐證明必須依靠基層動物防疫系統的力量。
南方周末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本來基層的防疫系統是養殖戶的最后救命稻草,但是現在很多養豬戶并不信任基層獸醫站。
在養殖戶看來,很多地方動物防疫工作的公益性職能與經營性職能依然混合在一起。基層防疫的營利性項目越來越多,很多獸醫站甚至將此作為扭虧的機會。就像黃金來所在的獸醫站一樣,因為自負盈虧,所以不得不依靠收費項目來維持獸醫站的運轉。
事實上,2005年5月的《關于推進獸醫管理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中即要求,改革鄉鎮畜牧獸醫站,合理劃分基層防疫機構的公益性職能和經營性服務。
兩年后,因為各種原因,這些改革在不少地方均難以實質性推進。
以四川省為例,根據國家獸醫體制改革方案,2006年四川也出臺了相應方案,按照該方案,動物疫病的監測、預防、控制、撲滅以及動物產品有毒有害物質殘留檢測等經費納入各級財政預算。但是各地“發展并不平衡”,納入財政預算有限。
禽流感之后,四川這個畜牧大省重金投資獸醫站的基礎建設,要求在2008年前解決50%的建設。然而,各地的財政投入依然有限,“落實進度不一”,這些基層獸醫甚至寄希望于下一個五年計劃。
自從去年夏天爆發豬疫情之后,中央政府再次意識到動物疾病控制在基層推進的嚴峻性。顯然,要想做出預警預報,政府必須越來越快獲得動物疫情動態,而這必須要依靠健全的基層防疫體系來支撐。
目前,除了基礎投資制約之外,基層防疫隊伍的建設也在制約著動物防疫。由于長期忽視基層防疫,獸醫站防疫人員的水平本身也在下降。基層獸醫人員大部分是學校畢業之后即分配而來,接受的技術培訓很少。隨著越來越多自負盈虧的獸醫站出現,這些獸醫能夠接觸新的動物疾病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對此,江西高安市養豬行業協會會長熊凌稱,這些獸醫所學的東西都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東西。這些獸醫的水平甚至比不上規模化養殖場的獸醫。據官方統計,基層防疫隊伍人員中,中專以下文化程度的超過50%。
即使這樣,如何穩定目前這支防疫隊伍也還是一個問題。
目前,四川省有4800多個鄉鎮站,縣級以下鄉鎮獸醫站的人員有45000多人,而且每村有一個接種員、疫情觀察員。對于這個龐大的群體,四川省動物防疫總站副站長石謙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按規定這些接種員要有固定的補助,可以“納入中央轉移支付,至少是縣一級的轉移支付”。然而這些,現在還沒有定論。
據了解,四川省的防疫部門也在向中央提出相關建議。“有些地方不是不愿意推進,因為財政不允許,有些縣,縣一級的官員的工資都拖欠。”
事實上,村一級的防疫隊伍,能夠最早發現疫情,在疫情比較嚴重的情況下,還可以擔負免疫接種的任務。正如中國畜牧業協會豬業協會秘書長荊繼忠所說,理想的防疫體系就是能及時地獲得信息,能夠采取措施控制住疫情。
自從2004年升任站長以來,黃金來就一直希望政府能夠把基層獸醫站列入事業單位編制,由政府全額發放工資,這樣,他們就不用天天發愁,想著如何籌錢保持運作了。
“沒有隊伍的穩定,沒有基層防疫的建設,那么我們整個動物防疫就像坐在火山口上。”石謙感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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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動物防疫法
8月30日,新動物防疫法通過。新法規對加強基層動物防疫工作做了具體規定,強調了兩點:一是加強基層動物防疫機構建設。規定縣級人民政府獸醫主管部門可以根據動物防疫工作的需要,向鄉鎮或區域派駐獸醫機構。同時要求縣級人民政府、鄉級人民政府應當采取有效措施,加強村級防疫員隊伍建設。二是加強對動物防疫工作的財政投入。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把動物防疫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及年度計劃,將所需工作經費納入財政預算;應當儲備動物疫情應急處理工作所需的防疫物資;對在動物防疫工作中強制撲殺的動物、銷毀的動物產品和相關物品、免疫應激死亡的動物,要給予補償。新動物防疫法還把官方獸醫制度首次寫入了法律。官方獸醫制度是世界各國普遍采用的一種管理制度。世界動物衛生組織(OIE)在《國際動物衛生法典》明確規定,官方獸醫是指由國家獸醫行政管理部門授權其執行動物衛生及檢查監督等官方任務的獸醫。在新動物防疫法于明年1月1日開始實行后,我國的基層動物防疫工作將得到進一步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