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中國糧食產量實現了“十二連增”,全國糧食總產量6.214億噸,同比增長2.4%。奇怪的是,一方面連年豐收,糧倉滿滿,另一方面卻是進口量不斷攀升,屢創新高。2015年全年糧食進口量達到億噸。按照進口糧占比計算,我國每5斤糧食里就有斤來自國外。中國大規模進口國外糧食的原因,并非國內供給不足;與之相反,糧庫里滿滿的都是國產糧食,而能賣出去、能在市場上流通的多是進口的糧食。“進口增多,并不是我們的糧食不夠吃,主要是國內外糧食的巨大價差所致。”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主任葉興慶介紹,近年國際市場糧食價格掉頭向下,國內外農產品(000061,股吧)價格倒掛日趨明顯。從年起,國內糧價高于國際市場,導致國產糧入庫,國外糧入市。針對國內外糧價倒掛的事實,今年2月27日,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陳錫文給出一個驚人的數字。他說,針對最主要的稻谷、小麥、玉米幾個糧食品種,國產糧的市場價格大概總體上價格比國際市場價格高30%-50%。數據顯示,2015年上半年,大米、小麥、玉米等主糧價格均超過國際市場的50%,糧棉油糖等大宗農產品的進口完稅價每噸大體比國內低1000元,導致糧棉油糖等進口不斷增加。進口不斷激增容易導致兩個消極后果:一是庫存積壓嚴重,二是沖擊了國內糧食市場,使國內糧價大跌,谷賤傷農。若任由發展,農民種糧積極性、國家糧食安全深受影響。一邊是糧食連續增產,一邊是進口量不斷攀升,中國糧食產品缺乏競爭力是一個復雜的問題,而糧食定價權旁落,才是中國最為痛心的事實。誰有糧食定價權如果不是2008年全球糧食危機,異常低調的國際四大糧商可能還在繼續毫無聲息地擴張。但是現在,隨著四大糧商被公之于眾,它們在全球的產業鏈條也逐漸浮出水面。國際四大糧商是指美國ADM、邦吉(Bunge)、嘉吉(Cargill)和法國路易?達孚(LouisDreyfus)四大跨國公司,根據英文名字首字母,人們將其簡稱為“ABCD”。四大糧商都是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跨國糧商,目前世界糧食交易量的80%都壟斷性地控制在這四大糧商手中,“只有他們可以定價。”這四大跨國糧商常常被稱為國際糧食市場的“幕后之手”。這些國際巨頭憑借資本與經驗的優勢,已完成對上游原料、期貨,中游生產加工、品牌和下游市場渠道與供應的絕對控制權。目前,全球前10位的谷物出口國中,四大糧商占據主導地位的就有9個。它們從種子、飼料、化肥這些最初環節直到產、供、銷一條龍經營,在市場幾乎每一個層面都占據絕對優勢。由于四大糧商在農產品領域都有自己完整的產業鏈,一旦在目的國站穩腳跟,就利用資本優勢迅速破壞該國原有的經營鏈條,使該國原有的糧食體系變為依附于四大糧商的一個環節。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李國祥認為,外資糧食企業到中國來,對中國的糧食市場的發育是有好處的,但是如果外資一旦在中國的糧食市場中起主導作用,國內的糧食安全就會出現問題。四大糧商布局中國應該說,外資糧商與中國市場淵源頗深。早在上世紀60年代,路易·達孚就與中國有飼料和谷物貿易,并相當重視農產品期貨買賣。從年開始,路易?達孚(北京)有限公司從中國政府手中獲得玉米國內貿易的許可證后,積極拓展國內市場。公開信息顯示,路易達孚從中國出口玉米的業務持續增長,其在美國的棉花公司已經是中國最大的棉花供應商。嘉吉公司的對華貿易則始于1972年尼克松訪華后不久。目前,嘉吉與中國的年貿易額超過50億美元。過去幾年中,嘉吉是中國玉米最大的買家之一,并已在布局中國的化肥市場。嘉吉在華已經建立了全資的山東嘉吉化肥有限公司,以及合資的云南三環中化嘉吉化肥有限公司等。除了種植領域外,嘉吉在華的鏈條基本搭建完成。“早期進入中國市場之時,四大糧商在中國市場并沒有設立工廠,而是以設立辦事處的形式,以貿易業務為主,同時對中國市場進行多方位研究。”艾格農業總經理黃德均表示,四大糧商正式大規模進入中國市場大概在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在四大糧商中,ADM在中國的布局更為巧妙。上世紀90年代初,ADM就與中糧共同做油脂業務,包括發展“福臨門”品牌食用油。在1995年,就在中國大連建立了獨資子公司,隨后在廣州和成都等地擁有了其他業務的工廠。從2000年開始,ADM開始大規模進軍中國市場,并通過參股的方式進行全面布局。ADM還收購了華農集團湛江油脂廠30%的股份。一位國內糧食企業高管研究認為,跨國糧商投資我國大豆加工業是以銷售外國內大豆為前提的。AMD收購了華農集團湛江油脂廠30%的股份,卻取得了其70%的原料采購權。這說明跨國糧商并不想利用我國大豆加工企業來賺錢,更不想冒大豆加工業的風險,只是想通過參股來獲得進口大豆的話語權,把我國大豆加工業作為變現國際貿易利潤的一個環節。進入中國市場較晚的邦吉,在全世界32個國家擁有450多個工廠,在四大糧商中,以注重從農場到終端的產業鏈完整性而著名。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教授周立研究認為,在自由貿易體系下,資本滲透進農業,攫取了美國政府的大量補貼,從而得以在全球推銷低價糧食。與此同時,各國在低價糧食的傾銷之下,逐漸喪失糧食自主權。美國糧食巨頭和美國國家政權結合而成的“糧食帝國”得以掌控全球的糧食主權。大豆悲歌中國糧食話語權旁落,以大豆市場的教訓最為慘痛。大豆原產于中國,世界各國栽培的大豆都是由中國直接或間接傳播出去的。中國大豆產量一度比全世界其他國家的大豆產量之和還要多。2001年中國對外開放大豆市場,外資企業不斷涌入國內,跨國巨頭開始染指中國大豆業。2004年,在遭遇國際投資基金的瘋狂打壓后,中國中小型大豆加工企業和本土榨油企業不堪承受負荷,紛紛宣布破產,被外資低價兼并。公開資料顯示,四大跨國糧商ADM、邦吉、嘉吉和路易?達孚在中國2004年的大豆危機后,成功地控制了大豆85%的實際加工能力。而跨國糧商還在加緊對中國水稻和玉米控制權的布局。“外資榨油企業只收購轉基因大豆,不收國產大豆,收購價比較高,逼迫農民只能種轉基因大豆,種子要從國外進口,轉基因大豆占據中國市場后,定價權就在他們手中了。”北京大學中國區域經濟研究中心陸德介紹,中國的種業、農民、加工企業散、小、差,外資運用產業鏈戰術,打開其中一個環節,整個產業就全被拿下了。目前,中國已經淪為全球最大的大豆進口國,每年的進口量達到全球總進口量的1/3。海關總署統計,年大豆進口量達到創紀錄的8169萬噸,比上年增加了14.4%。據業內人士分析,“ABCD”企業控制中國的大豆定價權實際上并不是僅僅為了獲取加工利潤這么簡單,而是在做一個非常龐大的全球戰略布局,中國僅僅是這個布局的一環。一般情況下,大豆壓榨企業的資金大約有95%將用于原材料的采購。因此,大豆價格至為關鍵。一位黑龍江油企負責人對此曾斷言,外資糧商所擁有的大豆價格定價權正是其擁有的整合中國市場能力的關鍵因素。他們打垮競爭對手、壟斷市場的最佳武器,也正是這個定價權。“外資使用產業鏈戰術,短短幾年把中國大豆企業打敗了。產業鏈戰術是個微笑曲線,兩端是種子和下游產品,把這兩頭一占領我們就完了。”陸德介紹,在種子方面,我們現在進口的糧食種子是70%,蔬菜花卉類種子是92%。“中國大豆產業安全受到直接威脅。如果國家政策不能及時跟進,將危及水稻和玉米產業,并將逐漸蔓延到糧食行業的上下游。”一位糧食行業央企高層憂心忡忡地表示。外資進入糧食流通領域后,憑借其強勁的實力,通過兼并、收購、合作等方式主導國內糧食流通格局,擠壓國內糧食企業的生存空間,控制中國糧價,威脅國內糧食企業的生存進而危及到國內糧食安全。痛失糧油定價權控制大豆是外資圖謀中國糧食市場的開始。外資在大豆農業領域得手之后,反過來開始操控食用油定價權。有數據顯示,四大跨國糧商已經控制了中國以上的油脂市場原料與加工及食用油供應,中國家大型油脂企業中,跨國糧商參股控股了64家。它們憑借國際資本,已基本完成對上中下游的絕對控制權。食用油市場的眾多響當當的品牌早已被跨國糧商收入囊中。AMD在中國擴張的“標志性作品”,則被外界更多地指認為2000年其與新加坡豐益公司投資組建的中國最大的糧油集團——益海集團。尤其是年底,豐益國際以27億美元收購了嘉里糧油,并與其在中國的子公司益海集團合并,成為規模更為龐大的益海嘉里集團。美國ADM與新加坡豐益國際共同控制的益海嘉里,在國內食用油市場已經占有60%-70%的份額,金龍魚、胡姬花、鯉魚等食用油品牌同屬益海嘉里所有。在合并的當年,就有媒體稱益海嘉里掌握了國內油脂價格的控制權,成為中國食用油寡頭。跨國資本以高于國家保護價收購國產大豆,目的是對大豆產業的壟斷。從全國的市場占有率來說,國產大豆只是一小部分,益海在國內轉基因食用油市場占有率很大,他們的目的是控制大豆產品的定價權。外資控制了大豆領域,大豆油價格便容易被操縱。比如,2007年,在跨國糧商的操控下,國內食用油價格猛漲,中國儲備糧管理總公司為此出萬噸食用油平抑油價,卻未見效果。2010年初,金龍魚等主要品牌食用油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一輪漲價潮,售價幾乎上漲了10%左右。根據中國糧油學會油脂分會的統計數據,中國油脂油料凈進口總量已由2000年的461.4萬噸上升到2010年的2088.9萬噸,10年間增長353%,并呈現不斷加速上升的趨勢。與此同時,中國食用植物油的自給率已由本世紀初的60%下降到目前的37%左右。中國十大食用油加工企業中,年產量150萬噸以上的有3家,即“益海”“嘉里”“中糧”,前兩家企業同屬一個集團,即豐益國際,系新加坡豐益集團與美國ADM共同投資組建的。“嘉里”擁有金龍魚、胡姬花、花旗等食用油品牌,金龍魚已成功控股家企業,參股魯花等加工企業,工廠遍布全國。而“中糧系”食用植物油的主要貿易進口對象仍是美國。目前金龍魚、福臨門、魯花三大食用油品牌占中國食用油70%以上市場份額,即“豐益嘉里系”獨占中國食用油近50%市場份額。在外資形成原料買方壟斷的同時,也壟斷了產品定價權。“糧食的定價權在別人手里,進口也由他們來進,這兩條一卡死,中國很危險。”陸德擔憂地說,“泱泱五千年農業大國,再這么下去什么都失守了。”危及三大主糧大豆失守只是外資操控中國糧食市場的一個縮影,水稻和玉米正在遭遇與大豆同樣的經歷。陸德介紹,對于糧食安全而言主要是谷物,包括小麥、稻谷、玉米,同時還有作為食用植物油原料的豆類。在這些領域,外資那只“看不見的手”幾乎無處不在。中國大豆淪陷已成事實,稻谷、小麥、玉米三大主糧也慢慢落入外資布好的局。早在十年前,外資就開始在東北布局水稻全產業鏈,從種子、種植、倉儲,直到加工,無一遺漏。2005年,豐益國際就與黑龍江佳木斯市政府簽訂了興建益海糧油綜合加工項目,益海(佳木斯)糧油公司負責豐益國際東北業務開展,涉足水稻、大豆、玉米等系列深加工。益海糧油在佳木斯市的水稻生產基地,生產“香滿園”“金元寶”“香宴”“鯉魚”“金龍魚”5個品牌,30多種規格的大米品牌產品。與此同時,益海糧油也沒有放過對中國種業的市場布局。目前,益海種業已經在河北、安徽、新疆、吉林、北京、黑龍江成立了6個省級公司。“外資現在在攻什么呢?在攻玉米,還是用產業鏈戰術。”陸德說。據了解,外資企業已在中國審定了玉米品種84個,盡管外資玉米品種所占的市場份額還比較小,但在近幾年里,一些外資玉米品種在中國的推廣速度卻很快。美國孟山都公司在廣西推廣種植了1000多萬畝玉米,相當于玉米大省黑龍江種植面積的1/5。2010年3月份,中國市場玉米價格開始逐漸上揚,官方為控制玉米價格采取了一系列調控措施,中糧集團14年來首次大規模進口轉基因玉米,業內人士擔憂,中國的玉米產業可能遭到外資控制。玉米是養殖行業中的主要原料,一旦其被外資控制,中國的養殖業就要受制于外資,豬、雞、鴨肉類價格可能也要看外資的臉色。搶占基層糧庫隨著外商攻城略地規模不斷擴大,外資搶占市場行為越發隱蔽。近年來,跨國糧商逐漸把國有基層糧庫作為切入點,頻繁向糧庫示好,在租賃基層糧庫進行代儲的同時,也在與基層糧庫從事糧食貿易與深加工合作。對于外資的圖謀,中國并不是沒有察覺。年初,海關總署就曾發出預警稱:“外商投資企業在我國糧食領域的控制力在加強。”并點名指出“豐益國際斥巨資進駐東北,這是當前我國在糧食生產和出口中值得關注的問題。”遺憾的是,外資在中國糧食主產區大肆收購國有糧庫,布局全產業鏈戰術時,卻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2008年,益海糧油以極低的門檻收購了黑龍江富錦九糧庫和黑龍江省綏化第四糧庫,用于水稻加工和稻殼發電,以及依托當地豐富的農產品資源,進行大規模的糧食精深加工。不僅在東北,此前益海集團已經在全國各地與地方糧庫合作,河北省南皮縣、山東省武城縣、嘉祥縣、慶云縣以及河北的孟村縣等地的縣糧食局直屬國有糧庫都和益海集團有合作。在全國主要的糧食產區,跨國糧商對縣級糧庫都有不同程度的合作。除了益海集團,邦吉、嘉吉、路易?達孚等跨國糧商都通過類似途徑,滲透到中國糧食流通市場的廣大領域,進一步控制中國糧食市場。據調查,外國糧商還以壓榨棉籽、棕櫚油加工等不受限制的項目進行申報,項目建成后,實際上卻用于大豆、菜籽或油脂加工;更有甚者,外商以總投資額不超過5000萬美元將大投資項目“化大為小”,避開國務院投資主管部門的審批,利用其全球供應鏈優勢,在國內市場運用低價策略沖擊國內中小糧企,形成快速擴張之勢。“外資正在加緊中國糧食領域全面布局,逐漸進入上游原料倉儲、糧食加工、糧食銷售各個領域。當國際糧商逐漸完全掌握中國糧食流通領域之后,將對中國糧食安全帶來極大危害。”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李國祥說。艾格農業總經理黃德均認為,這個不是偶然的事件。這些外資巨頭都極有眼力,它們看中的機會,正來自糧食流通體制改制后,基層糧庫面臨的困境。2004年前后,中國政府進行了一系列糧食流通體制改革。在改革中,建立了國家、省、市、縣四級糧食儲備體系。縣級儲備糧庫與其他三級糧庫一起構成國家糧食儲備體系,承擔著調節市場供求、平抑年際間糧食產量波動等多項重要任務。自2004年后,因為逐步實行糧食購銷市場化,基層糧庫不再獲得國家財政補貼,完全自負盈虧。這使部分糧庫生產經營艱難,負債沉重。此時,面對實力雄厚的外資糧商拋來的繡球,不少基層糧庫認為那是解困良方。“糧食系統改制后,糧庫生存一直比較困難,地方糧庫多年來資金緊張,無糧存儲,與他們合作,能夠利用他們的資金為糧庫帶來收入。”東北某縣糧食局負責人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為了招商引資,地方政府對跨國糧商非常歡迎,還會提供各種便利條件,出臺相關優惠引資政策。”陸德認為,地方政府為了追求經濟發展和引資力度,只顧眼前,缺乏警惕性,助推了外資糧食企業在中國的產業鏈戰術布局,他們之所以能夠發展迅速,與此不無關系。有學者擔憂地指出,跨國資本在中國糧食市場的布局遠沒有結束,一旦跨國資本控制大米和玉米等其他糧食,國人將為此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