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豬病,既非重大動物疫病,也非一類疫病,但它卻時時牽扯著業內人士的神經。因為,一旦感染此病,豬將終生帶毒,且尚無有效治療藥物。
近年來,圍繞著豬偽狂犬病防控與凈化相關問題,業內一直爭論不休。2016年7月14日,廣東省畜牧獸醫局發布通知,就原種豬場動物疫病凈化征求意見。意見稿明確提出,自2019年1月1日起,未通過偽狂犬病凈化評估的原種豬場,將被取消種畜經營資格。由此,將近年來一直持續的豬偽狂犬病防控話題推向了高潮。
緊接著,10月中旬,在江蘇南京舉行的第五屆李曼養豬大會上,豬偽狂犬病的相關話題也是關注的焦點。
而這一切,都緣于2011年以來的一場“病變”。
疾病流行印象
2011年以前,我國普遍應用Bartha-K61疫苗預防豬偽狂犬病,發病率下降,總體控制較好,已有不少種豬場成為陰性場。“但2011年以來,豬偽狂犬病再度流行,波及我國生豬主產區,包括華北、華中、華東、華南和西南地區。”談及豬偽狂犬病流行的狀況,中國農業大學教授楊漢春表示。
華中農業大學動物疫病診斷中心監測顯示,2011年10月份,豬偽狂犬病疫情首先從黃河以北養殖密集區域開始,從北向南蔓延開來;2012年3月~11月在華北、華中、華東形成長時間的疫情暴發流行;2013年4月開始,疫情擴散至廣東、廣西;2014年6月份以來,西南地區部分規模豬場偽狂犬病野毒感染率明顯上升。
“當時全國暴發得很嚴重。”河北美神種豬育種有限公司總經理陳鋒劍告訴記者,他是與周邊客戶溝通了解到的,而且目前試劑盒依然檢出豬血清呈陽性,并有臨床癥狀。
山東信得科技公司豬藥事業部總經理張征告訴記者:“偽狂犬病已經嚴重影響生產。前幾年陸續發現,豬打疫苗后有10%~20%的死亡率,普通疫苗已經防不住。”浙江省“千人計劃”特聘專家、杭州貝爾塔獸醫診斷實驗室李龍博士也向記者表示,當時的發病率和死亡率各有50%,且發生在已免疫過的豬場。
2014年6月,就在第37屆養豬產業博覽會(廣州)召開之際,因發現參與拍賣的種豬感染偽狂犬病野毒,主辦方果斷取消了拍賣活動。
楊漢春給出的一份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對來自全國24個地區(省、市)合計301個豬場送檢的17456份樣品進行了豬偽狂犬病野毒抗體檢測,總陽性樣本數為7194份,平均陽性率41.2%。陽性豬場229個,占比76.08%。陽性率100%的豬場4個,河北、河南、江蘇、浙江各1個。
另一份重要數據來自中國動物疫病預防控制中心。自2011年以來,該中心獸醫診斷室連續6年對全國近百家原種豬場進行了豬偽狂犬病情況監測,掌握了一手數據。
該診斷室主任楊林向記者介紹,2011年~2016年我國原種豬場的豬偽狂犬病感染率逐年降低。一是豬場陽性率和個體平均陽性率逐年下降。6年來,場陽性率由2011年的64.3%下降到2016年的25.3%,個體平均陽性率由17.8%下降到13.7%。二是豬場豬偽狂犬病凈化轉陰效果明顯。截至目前,現有91個監測豬場中,有24個場轉陰后已經保持3年以上,其中17個原種豬場轉陰后已經保持4年以上。不過,該組數據并未涵蓋商品場。
新毒株遇老疫苗
據不完全統計,2011年以來,國內科研單位相繼從我國暴發豬偽狂犬病的豬場中分離到多株偽狂犬病毒,童光志所在的上海獸醫研究所團隊分離到HeN1株、JS-2012株,哈爾濱獸醫研究所仇華吉研究員團隊分離到TJ株,南京農業大學姜平教授團隊分離到ZJ01株,農業部獸用生物制品與化學藥品重點實驗室潘文等人分離到ZY-2014株。
除上述單位外,華中農大、中國農大、國家獸用藥品研究中心等科研單位相繼研究證實,偽狂犬新分離毒株存在變異,變異株致病性較之前的偽狂犬病毒有所增強,且發生在經典Bar?tha-K61株疫苗免疫豬群。
“但在全球,Bartha-K61株疫苗的干預結果已被廣泛收錄和充分了解,許多發達國家通過根除手段,消除了本國傳統偽狂犬病。”美國明尼蘇達州派斯通獸醫診所獸醫學博士高登·斯普朗克稱。據記者了解,高登所在診所于2014年曾發表論文證明豬流行性腹瀉病毒(PEDv)可由動物飼料攜帶傳播,并稱首次證實了人們對飼料傳播PED的懷疑。
作為經典毒株,Bartha株于1961年由匈牙利學者Bartha分離,該疫苗毒株由于反復傳代,是一種天然基因缺失疫苗。據統計,目前Bartha-K61株疫苗在全球市場占有率超九成,在我國也有八成。
1979年,哈爾濱獸醫研究所袁慶志將Bartha-K61種毒引進到國內,至今已有37年。隨著Bartha-K61種毒低成本大范圍使用,目前國內偽狂犬病疫苗生產廠家已近60家。
現在說變異毒株或新毒株,就是指2011年以來的流行毒株,中國農業科學院上海獸醫研究所所長童光志向記者解釋。
“傳統偽狂犬毒株出現在上世紀90年代初,變異毒株2011年在中國出現,變異毒株與傳統毒株差異較大。”高登稱,與其他國家不同,當接種Bar?tha-K61后,中國的豬在感染變異毒株后產生了不同反應,變異株的控制在中國仍面臨很多挑戰。
“就應用層面看,新毒株和經典毒株沒什么區別,把毒株區別開,我認為沒有必要。”海博萊(中國)公司豬產品技術服務總監曾容愚博士告訴記者,因為沒有具體證據證明毒株變異全是疫苗的問題。對此,曾容愚等人提出增加Bartha-K61株疫苗接種次數以提供更強和更持久保護。然而,業內對此說法不一。
仇華吉認為,從充分發揮藥效角度看,增加免疫保護就像吃飯,不抗餓,就得多吃幾碗。童光志則持不同意見:“加大劑量就能保護得很好不是那回事,因為毒株變異,就算加大劑量,也不能把變的那部分補回來。”楊漢春也認為,加大免疫頻率不能讓陽性場轉陰,反而會導致免疫麻痹,偽狂犬疫苗只能阻止病毒的傳播,不能完全將病毒清理。
顯然,Bartha-K61疫苗保護率問題已成為當前業內爭論的焦點。
四川農業大學教授郭萬柱則向記者表示:“全國好幾個專家都在說變異的事,現在國內把變異株炒作得太厲害。截至目前,沒有人檢測出偽狂犬病毒血清型有差異,如果有差異那就是兩回事。但目前血清型只有一個,也就是說不管哪種偽狂犬疫苗,都可以交叉保護,只是免疫效果或好或差,但單純地說Bartha-K61無效是不現實的。”
一位不愿具名的動物疫控專家也向記者透露:“疫苗保護率與多種因素有關。有些豬場反復免疫,一年免四次仍在發病,有的免一兩次,用的仍是傳統苗,卻一直沒發病,不能單純得出毒株變異導致免疫保護率降低的直接結論。”
與新毒賽跑
時下,一場與新毒株的科研賽跑正在國內默默推進。
據了解,業內郭萬柱教授、陳煥春院士曾先后開發出人工基因缺失疫苗SA215、HB-98和HB2000疫苗。HB-98已于2012年上市,SA215和HB2000兩款疫苗于今年剛上市,沒有市場數據。
與Bartha-K61自然基因缺失疫苗不同的是,上述三款疫苗均為人工基因缺失疫苗,HB-98是雙基因缺失,而今年上市的SA215和HB2000則是三基因缺失疫苗,分別基于本土毒株閩A株和鄂A株研制。
據記者了解,國內已有四五家單位正在研制偽狂犬病新毒株疫苗,包括上海獸醫研究所、哈爾濱獸醫研究所、南京農大,以及普萊柯公司。
“目前除了經典毒株,其他新毒株疫苗賣的量很少,在統計上可以忽略掉。”李佳豐稱,當前國內偽狂犬疫苗市場預計不到5億元,但潛在新毒株疫苗市場預計達到數十億元。
童光志預計,新疫苗上市還要兩三年,因為疫苗審批過程費時間,需要做很多試驗,還要經報批等多個程序,而且人工基因缺失疫苗還要做轉基因安全評價。“而此前進口的Bartha-K61株是自然缺失疫苗,無需通過轉基因安全評價,省去了很多麻煩。”
據長江證券分析師陳佳測算,目前豬用基因工程疫苗市場空間或達67.3億元,其中偽狂犬疫苗市場空間將達10億元。
“傳統疫苗很快就會站不住腳,市場也會被擠壓。”童光志稱,新疫苗不僅對新毒株,對經典毒株也會保護得很好。
回歸養殖戶關切
目前,我國每頭母豬出欄肥豬數14頭~16頭,與美國的平均水平25頭差距很大。楊林稱,豬偽狂犬病嚴重影響仔豬成活率,是導致我國每頭母豬出欄肥豬數少的重要因素。
早在2012年,國務院發布的《國家中長期動物疫病防治規劃(2012~2020年)》就把豬偽狂犬病等11種二類動物疫病和5種一類動物疫病列入了優先防治的國內動物疫病名錄,并把豬偽狂犬病與高致病性豬藍耳病、豬瘟、豬繁殖與呼吸綜合征列入了種畜禽重點疫病凈化考核病種,要求到2020年全國所有種豬場達到凈化標準。
2013年,農業部就針對性地提出種豬場疫病凈化要求,并在全國開展國家豬偽狂犬病凈化示范創建活動。楊林介紹,獸醫局即將出臺的種豬場疫病凈化指導意見以及種豬健康標準,首選的就是豬偽狂犬病凈化。下一步獸醫局將在凈化示范的基礎上,加大推進力度,全面開展種畜禽場疫病凈化工作,鼓勵引導養殖企業主動參與。
針對偽狂犬病凈化與不凈化對養殖場生產效益的影響,楊林所在團隊有專門研究。
研究顯示,中等規模養殖場(1.65萬頭~8.47萬頭)實施偽狂犬病凈化對提高豬生產性能的效果最優。在不放松防控的條件下,凈化持續時間越長,豬生產性能提高幅度越大。偽狂犬病凈化有效提高了養殖場的生產率水平。已經實施凈化養殖場比未凈化場的銷售量和銷售額平均增加0.38萬頭和177.4萬元,且不同階段豬的銷售量和銷售額都不同程度地大于未凈化場。
“回歸養殖戶關切才是最重要的。”有著多年動物疫病臨床診斷服務經驗的李龍說:“專家和企業代表們說得都對,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場,毒株變異與否,是什么株,什么保護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承諾給養殖者的防控效果誰能做出來。”
據廣西桂寧種豬有限公司經理雷樹橋介紹,他所接觸的一些豬場此前也有部分感染,做了凈化工作,目前豬場比較平穩。目前來講,一旦發現豬感染偽狂犬病,只能淘汰,沒有別的辦法。
“專家們爭論得很激烈,可養殖戶怎么辦,不能讓豬等死。他們會說,我們該相信誰?”李龍稱,在養豬行業,轉化成價格和產品的載體是豬,可豬不會說話,離豬最近的是養殖戶。養殖戶不會談也不想談變異與否的問題,如果能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把豬養好,那事情就好辦了。
當前,我們應該告訴豬場什么?李龍有自己的看法:如果行業內能把既有的資源,把疫苗、診斷,加上疫苗的認識和使用方法,再加上防控體系、應急體系用到極致,成功的凈化目標就不會遠。“業內有成功凈化的經驗,雖然很費勁,但成功不能被抹煞,行業內需要深究:成功凈化的套路是什么。”
那么,問題來了——
誰能先站在離豬最近的立場,從此出發,再去考慮偽狂犬病的解決方案?希望這一天的到來不會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