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后怕！這是我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獸醫專家，和記者一同對昆明的獸藥市場暗訪之后，給出的兩個評價詞。“一旦某個環節出問題，后果不堪設想！” 該專家說這句話時，異常沉重。為此，他寫了一份題為《昆明獸藥和獸用疫苗非法經營亂象的情況反映》的材料，以特快專遞的形式寄遞到國家農業部獸醫局…………

這份材料在不久前，也被送到春城晚報。為了求證該專家的說法，晚報記者歷時近1個月，對昆明獸藥及獸用疫苗市場較混亂的織布營、普照以及小石壩3個獸藥批發市場深入調查，發現違禁、三無獸藥被堂而皇之擺上門面，國家免費疫苗被高價出售。出售疫苗和獸藥的商戶，很多屬于無證違法經營……這個被業界稱為食物鏈“重要源頭”而又常常被我們忽略的獸藥市場，混亂之象，令人瞠目結舌！

違禁一：獸藥與雞苗同售

5月9日上午10點，在聯系上專家之后，晚報記者和他一起來到小板橋珥季路的織布營獸藥批發市場，這是一個在城中村自發形成的市場，里面的商戶來自全國各地，其中廣西和四川人不少，主要經營雞苗批發和獸藥批發。

剛到市場門口，就能聞到刺鼻的雞屎味。一路前行，各種批發土雜雞苗、土雞苗、三黃雞苗的門市里頗為熱鬧。“老板，土雞苗多少一只？”“土雞苗5元一只，土雜雞3元一只。”一位操廣西口音的老板說，他有不同品種的雞苗。

就在這位做批發雞苗的廣西老板門市里，還在賣各種品牌的獸藥。和記者一同調查的獸醫專家說，根據國務院《獸藥管理條例》和農業部《實施細則》的規定，經營獸藥必須有專門的《獸藥經營許可證》，必須符合GSP要求（GSP是《藥品經營質量管理規范》的英文縮寫，是藥品經營企業統一的質量管理準則。藥品經營企業應在藥品監督管理部門規定的時間內達到GSP要求，并通過認證取得認證證書）。賣雞苗的商戶賣各種獸藥，這絕對是不符合規定的。記者在市場內走了一圈發現，很多賣雞苗的商戶，都把售賣獸藥作為販賣雞苗之外的“副業”。

市場中，有部分雞苗死亡之后，還被商戶隨意扔在市場內。“我跟獸藥打交道幾十年，第一次看到這么觸目驚心的場面，一旦遇到雞瘟，該怎么辦呢？”該專家說，按照規定，雞苗死后，要在指定的地方焚燒，防止疫情擴散。

違禁二：抽屜里的玄機

“老板娘，有閹割雞的藥嗎？”

在織布營獸藥批發市場，一家商鋪的老板娘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如感冒藥盒般大小的塑料瓶。“這就是閹雞藥，200元一盒，里面有1000顆，每只雞只需要一顆，大小跟打火石差不多，效果特別好。”老板娘說。

閹雞藥瓶身寫著“普施育肥丸”，專供培植家禽及家畜用，英國一個廠家監制。“這藥咋個用？”“很簡單的，只需要在雞翅膀和脖子之間，劃一個小口，塞一顆藥就可以了，保證你的雞不會發情，好好長肉。”老板娘說，她賣得多了，幾乎每天都有人來買，這種藥不敢放在貨架上，平常都是放在抽屜里賣，懂行的人才會來買。

“你這里只有一瓶嗎？”“你要多少嘛！多得很。”老板娘說著，隨即又拉開抽屜，拿出5瓶。

“能便宜點嗎？”“這個算下來才2角一顆，一顆閹一只公雞。”老板娘說，這個已經很便宜了，不講價。隨即，老板娘將閹雞藥放回抽屜，并把抽屜鎖了起來。

和記者一同調查的獸醫專家說，這種閹雞藥是國家禁止使用的，商家公開販賣讓他震驚。根據獸醫專家的說法，這種藥放置到雞脖子里，雞不會發情，如果藥物殘留一直在雞體內，最終上了餐桌被人食用后，很可能造成不良影響。而在這個市場像這樣販賣類似閹割藥的商販，大有人在。

春城觀察：獸藥之亂

沒有中文說明的“絕情針”

違禁三：“絕情針”的秘密

5月17日上午，記者來到位于經開區的普照獸藥批發市場，這里共有40多家經營獸藥的商戶。

在一家獸藥門市，老板娘推薦了一種催肥藥，這種催肥藥添加在豬飼料里，3到5天就能見效（根據獸醫專家的說法，國家農業部明確規定禁用含銅鐵鋅的催肥藥，而這種催肥藥恰恰含有銅鐵鋅）。老板娘拿出一個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各類藥的銷量，都是幾十包幾十件地賣。

之后，記者問有沒有給豬打的避孕針？（很多商戶稱之為“絕情針”，這也是違禁藥之一。）

“有?。?rdquo;老板娘從一個掛歷后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盒子，45元一盒。里面有10小盒，每小盒避孕針比火柴盒還要小，盒子外面全是外文。

“沒得中文說明，咋個使用??！” “這種藥是走私過來的。母豬長到100公斤左右，打一小盒就可以，保證豬半年內不會發情。”

“有沒有更便宜點的‘絕情針’呢？”老板娘爽快地說有，店里另一名男子走出去，很快從別家拿來外包裝一樣的“絕情針”，依然是外文，沒有一個漢字。

“這個是25元一大盒，沒有45元一大盒的效果好，只能保證豬3個月內不會發情。”老板娘說，雖然管的時間沒有那么長，但都是進口藥，效果有保障。

在織布營和小石壩獸藥批發市場，都能輕松買到“絕情針”，只是這種特殊的藥不是藏在貨架內側，便是放在抽屜里悄悄售賣。

閱讀貼士

“絕情針稍有良心都不賣”

據養殖戶張老板介紹，母豬長到100公斤左右就開始躁動發情，發情期間沒什么心思進食，會消瘦。每個發情周期都在一周左右。按一頭豬每天正常長0.8公斤計算，一個發情周期就會少長近6公斤的肉，從發情到出欄大概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至少有兩個發情周期，大約會少長8至14公斤的肉，按照目前生豬市場價格20元/公斤計算，一頭豬就可能因為發情而影響160元到280元的收入。而傳統閹豬需要時間療傷恢復元氣，長得較慢。因此“絕情針”很受一些養殖戶的青睞。

國家早就明確規定禁止給豬打絕情針。在小石壩獸藥批發市場，一家獸藥店的老板娘看見了記者手里提的“絕情針”。“咋個現在還能買到這種藥?。以缇徒故圪u了，你們怎么還敢用？”

老板娘說：“我在獸藥行業里做了10多年，開始大家都賣，我們也賣。但知道它有副作用后，我們就再也沒賣過了，但凡有點良心的人就不會賣。”

三無藥 9種獸藥4種假

記者調查發現，除了販賣各種違禁獸藥外，許多“三無”獸藥被商販擺上貨架，一些販賣獸藥和疫苗的商戶并沒有相關證照。一同調查的獸醫專家說，這如同一個公開的黑市場。

三無調查

生產廠家缺失

5月17日上午，普照獸藥批發市場。

“老板娘，你幫我推薦點治豬孝喘、流鼻涕的藥。”一家獸藥門市的老板娘熱情地招呼著，拿出5個品牌的藥放在桌子上，其中有“酒石酸泰樂菌素”“藍爾清”“驅蟲散”等。

“這些藥治療豬哮喘效果很好，我們都是做回頭客生意，好多養殖場都是在我這里拿藥。”老板娘說，“你先買點樣品回去試試嘛，效果好，你打個電話來，我們可以把藥發過去，免得跑來跑去的。”

其中一種名為“酒石酸泰樂菌素”的藥，包裝袋正面寫著“打造全球一流品牌”字樣，背面寫著“獸用”，治療豬喘氣病、豬丹毒等。但上面沒有廠家、沒有二維碼、沒有電話號碼，屬于典型的三無獸藥。

這包盡管屬于三無獸藥，售價還不低，要40元一小包，一番討價還價后，最終以24元成交。

在這家獸藥店，記者買了5個品牌獸藥，一共花了111元。后來經云南省獸藥飼料檢驗所專家確定，有兩種是假的。

半開的門店

小石壩獸藥批發市場在經開區，總共約70戶商家，有多家獸藥門市做生意，時不開門或者半開門。

在一家獸藥門市，卷簾門只開了一半，里面還有一道玻璃門。

推開玻璃門。“里面有人嗎？想買點藥。”“有人呢，你要買哪樣藥？”一名婦女（其后自稱是倉庫管理員）應聲。

在屋里，貨架上沒有擺放藥品，辦公桌椅散亂堆在角落，墻上貼著公司成員的照片以及一些工作準則。

“門市內怎么沒有藥？”女員工遲疑了一下說：“我們才搬過來不久，還沒有整理好，藥品都在倉庫里面。”

“我們是專門到昆明來買豬藥的。”

“我們在云南各州市都有銷售代表，每種藥的具體價格，銷售代表最清楚了。”女員工說，你最好回保山找銷售代表蔡某買。

“好不容易來一趟，咋個又把我們推回保山去找銷售代表買呢？我現在只是買點樣品，拿回去看看效果咋樣。”

隨即，這位女員工拿起電話打給保山的銷售代表蔡某。

解釋了半天，女員工說服了蔡某。記者提出要“磺胺”和治療豬咳嗽的藥，女員工在征得蔡某的同意后，將記者帶到倉庫。

倉庫屬于簡易彩鋼瓦結構，有兩層，樓上是用鋼管做支架臨時搭建的，用木板鋪在鋼管上，樓上放部分獸藥，大部分獸藥放在一樓的水泥地上。

這位女員工來到2樓尋找所需藥品。“兩種針水豬藥，需要85元。”女員工說，你們先買回去試試效果，以后大量買藥，直接找蔡某下訂單，他們從昆明的倉庫里直接把貨發下來。

在倉庫1樓門口處，有一個白色的塑料桶，桶身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催肥快大素”，沒有任何廠名。

“這個催肥快大素咋個賣？”“這個450元一桶，不零賣，使用過的養殖戶，都說效果好呢。”女員工說，她們的生意好得很，每月要賣幾掛車豬藥，一般都是批發到州市各經銷商和養殖戶。

女員工的說法得到了印證，記者付錢時，一輛金杯車開到倉庫門口，兩人將8箱藥品搬到車上，包裝箱上面寫著“騰沖”字樣。

消失的人聲

離開這家倉庫前，記者問這位女員工是否認得市場里規模較大、老板是蘭總的獸藥經營部。她說：“蘭總的倉庫就在我們倉庫隔壁，他家豬藥品種多得很，怕是有300多種，什么藥都能買到。”

在隔壁的蘭總獸藥倉庫，能清楚聽見倉庫里有人說話，但卷簾門緊閉，記者敲了幾下門，沒人開門，說話聲也消失了。

隨后，記者來到一家獸藥的門市，拿出一個藥品清單給銷售人員看，其中有青霉素、避孕針、球蟲藥、金剛烷胺等，一名男性銷售員一邊看一邊點頭說：“這個有，這個有……”

突然，一名中年婦女過來，看了下清單說：“你們是整哪樣的？你們買的這些藥好奇怪，好多都是禁用藥，我們這里沒賣。像避孕針啦，早就不準賣了，金剛烷胺也是禁用藥，你們到其他藥店里買吧！”

獸疫苗 本來免費卻高價出售

5月17日，晚報記者來到小石壩獸藥批發市場，一家獸藥門市外打著“疫苗”兩個大字，面積估計有10多平方米，墻上并沒有掛云南省農業廳核發的《獸藥經營許可證》。

一位女士熱情地問：“你們要買哪樣疫苗？我這里有很多種疫苗。”

“有沒有豬瘟疫苗？”隨即，這位女士將記者帶進最里面墻腳，推開一個家用冰柜柜門，里面堆放著一些疫苗。

“你要買多少？”“我們就是先買一瓶回去試試效果，多少錢一瓶？”

“一瓶不賣，40元一瓶，至少要2瓶才賣。”這位女士說，她家的疫苗很多養殖場都來拿，還沒見過只買一瓶的客戶。

“好吧！我買2瓶。”“買2瓶，你還要出5元的盒子錢（疫苗需要裝在盒子里，同時還要在盒子里放冰塊）。”

記者付了85元，這位女士將2瓶豬瘟疫苗放進盒子里，同時還放了2瓶冰凍的礦泉水在里面。

在這個市場，記者隨意走訪另外5家獸藥店，其中有3家都說有疫苗賣，但這3家門口既沒有售賣疫苗的牌子，店鋪里也沒有疫苗經營許可證。這些店主說：“只要你出錢，保證你能買到所需要的疫苗。”

晚報記者到一家名為北方獸藥的門市里，提出買疫苗時，老板娘說：“下個月，我們就賣疫苗了。”

專家：已向農業部舉報

早在4月份，此次與記者一同調查的獸藥專家，已將材料以特快專遞的方式，送至農業部畜牧局進行舉報。這份舉報材料寫到：昆明獸藥和獸用疫苗非法經營亂象反映，昆明獸藥、疫苗市場無證經營泛濫、假劣獸藥充斥、監督管理薄弱。小石壩獸藥批發市場，有獸藥經營企業和商戶70家，1年多前搬遷到市場內，因新址房屋破舊、門市倉庫面積不足等經營條件不符合獸藥經營GSP要求，無法領到工商營業執照和經營許可證。該市場的商戶，至今仍使用早已失效的經營許可證，非法經營狀態長達1年多時間。該市場脫離監管的非法經營狀況，給個別不法經營戶留下可乘之機。比如：蘭某某獸藥經營部、豐某某獸藥經營部，基本上經營無批準文號獸藥或自編批準文號獸藥，批量經營假劣獸藥牟取暴利，其違法行為令人震驚。

舉報材料中還寫到：織布營有150多家商戶，這些商戶公開經營禽用獸藥和疫苗，經營條件和環境都不符合GSP標準和要求，都沒有《獸藥經營許可證》。

5月6日，農業部召開全國獸用疫苗監管工作視頻會議。

農業部副部長于康震指出，當前獸用疫苗生產、經營和使用環節還存在薄弱點，監管力量不足、體制不順的問題依然存在，必須充分認識進一步加強獸藥特別是獸用疫苗質量監管的極端重要性。

于康震要求：一是嚴格把好疫苗生產企業準入關。二是組織開展獸用疫苗經營使用大檢查。三是切實做好強制免疫用獸用疫苗招標采購管理工作。四是加強監督執法從嚴從重處罰違法行為。

省外案例

山東破獲

1260余萬元假獸藥案

2013年5月16日，山東青島市公安局經偵支隊成功破獲一起特大生產銷售假冒偽劣獸藥案，涉案金額達1260余萬元。民警通過調查，發現青島某制藥有限公司是取得獸藥生產合法資質的公司，但其僅獲得了23個批次的獸藥生產權，其他多達300多個批次的獸藥產品均屬于假冒其他獸藥商標生產、銷售。抓捕過程中，民警查扣了涉嫌偽劣獸藥原料成品及半成品370余種，查扣涉嫌假冒注冊商標標識、藥品標簽200余種共計10萬余枚。

采訪統籌 李榮

春城晚報記者 柏立誠 文 王宇衡 攝

記者追查

昆明市農業局尚未回復記者提問

5月20日，晚報記者將所購疫苗送到云南省獸藥飼料檢驗所進行鑒定。

云南省獸藥飼料檢驗所兩位副所長表示，“送檢的豬瘟疫苗屬于免費疫苗，養殖戶要給豬打豬瘟疫苗，不用出錢，直接到轄區獸醫站免費領取，沒想到還在市場上公開賣。至于送檢的豬瘟疫苗是否屬于假疫苗，云南省獸藥飼料檢驗所表示本方沒有資格進行鑒定，如果要鑒定，必須要送到農業部獸藥檢驗所。

“作為技術部門，我們沒有執法權，對于無證經營的問題，應當由屬地動物衛生監督部門進行查處。”云南省獸藥飼料檢驗所兩位副所長說，他們每年都要對全省的獸藥市場進行抽樣鑒定，每次去抽樣時，剛到一家，消息立即傳開，導致每次抽樣都無法抽到記者暗訪時所買的假劣獸藥。云南各州市的獸藥，都是從昆明批發下去的，只要監管好昆明市場，整個云南獸藥市場自然就規范了。

調查暗訪結束后，5月31日和6月1日，晚報記者兩次向昆明市農業局辦公室發采訪函以及釆訪提綱，請求采訪昆明市獸藥經營者基本情況及經營現象、監管情況。昆明市農業局辦公室人員表示，他們已經接到了采訪函，但要請示局領導。為了得到昆明市農業局的回復，晚報記者連續幾天數次撥打該局辦公室電話，得到的答復是：等局領導的意見。截至昨天發稿時，昆明市農業局一直沒有回復記者的相關問題。

省農業廳：下周起將嚴查獸藥市場

5月30日下午，云南省農業廳獸醫處專門負責獸藥市場的工作人員楊女士接受采訪時表示，對于獸藥市場具體監管執法，應該是屬地動物衛生監督所負責。2011年以前，昆明獸藥市場主要集中在明波獸藥市場，那幾年，監管也相對容易些，后來明波獸藥市場拆遷后，分成了幾個市場，主要集中在經開區和官渡區，監督執法由經開區和官渡區相關機構負責。

楊女士說，經營獸藥必須達GSP要求，而且還要申辦《獸藥經營許可證》，否則就是非法經營。去年，嵩明縣查處了一個沒有《獸藥經營許可證》的經營者，處以罰款5萬元，同時移交當地公安機關，但這個經營者跑了，還沒抓到。對于有證經營者，不能售賣國家違禁獸藥，一旦查實，根據情節，嚴重的將吊銷其《獸藥經營許可證》。

楊女士說，從6月13日起，省農業廳獸醫處將派出3個組對全省各地獸藥市場進行大檢查，重點檢查昆明、楚雄和大理。